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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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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各位父老鄉親,你們看!就是這個歹人!”

先前為謝升帶路的村民大哥站在鳶首廟前,指著被五花大綁在祭臺上的謝升憤憤不平道:“這個歹人要迫害我們的鳶首神花,擅闖村中禁地,我們應該如何處決他?”

處決……

謝升從暈厥中迷迷糊糊醒來後,最先聽到的是兩個奇怪的字眼。他瞇眼空思考了好一會兒,忽覺手腳麻痹想翻個身。

等等——為什麽他現在動彈不得?

謝升低頭一看,原來此時他身上繞著數圈緊實的麻繩,連雙手都被綁成了兩朵麻花,全身上下僅剩脖子能勉強轉動。

這座屋子與普通居宅不同,擺設盡是些香桌香案、神龕祭品,可見也不是用來居住的屋子,倒像是祭堂。

而他用虎毛變出來的鬥笠高高懸掛在房梁上,隨穿堂風來回搖擺。晃晃悠悠的鬥笠正下方站著一群穿著粗曠的男人,盡管還沒理解他們口中叫嚷出於何因,但謝升能從語氣聽出來,一定是發生了一些讓他們群情激憤的大事。

“我們必須鏟除歹人!鏟除妖孽!”

“保村衛山是我們的職責所在,絕不能讓歹惡之徒破壞村子的寧靜。”

“父老鄉親們,我們不可姑息外人在我們村中為非作歹。否則我們還有何顏面去見黃泉之下的列祖列宗?”

“是呀!別說祖宗了,就連剛剛死去的爺爺奶奶我都不敢見。”

看來全天下的大人們教訓年輕人都是同一種方法。在天硯山,每當謝升犯錯,他父親教育他從來都會用這樣一個類似的借口——愧對貓族虎宗、玉皇佛祖。

“祭司老人,您說,倘若有歹人入侵鳶首村,按照村中規矩,我們應當如何處決他?!”

周圍人適時閉上了嘴,悉數看向一位蓄長糶的老者。

謝升莫名感到後背一陣寒涼,氣氛似乎變得詭異起來。

那老者向下抿了抿了唇,摸著胡須慢悠悠道:“自然是把他當成人牲,在鳶首祭祀日當天送給神花享用。”

謝升口中一嗆。

這夥村人信奉妖花,每年會送活人給它頤養妖靈,手段實在是殘忍毒辣。這次竟還要把他當成人牲獻給妖花。

謝升順著思緒回想起昏迷前發生的事。

與妖花交談時的情景在他面前浮現。

謝升紅著臉啐了一口:哼,這食人花變成人時連衣服都不穿,不知羞。

一個身著素袍的束發少年眼疾手快地朝他指過來:“你們看,這歹人醒了!他竟往鳶首花的神龕上吐口水。欺人太甚,看我去揍他一頓!”

少年那張眉清目秀的臉上霎時狠戾起來,說著就要揮揮袖子上前打人,幸虧被人及時攔住:“哎,不可不可,除非人牲已死,不然我們不可隨意打他。這是準備人牲的規矩,小兄弟忍幾天就好,到時他在鳶首花肚子裏囫圇個化為灰燼,豈不更是大快人心?”

謝升向旁邊的神龕望去,果然瞧見那上面寫著“鳶首花靈”這四個大字,無意間啐的一口唾沫竟啐在了妖花神龕上,讓他意外又驚喜。

他本來就打算再探那株妖花的老巢,來它一招釜底抽薪。眼下聽村民說到了鳶首祭祀日會將他作為人牲送進去,那就不用他費心思了。之前聽帶路的村民說祭奠日期馬上就要到了,那麽他無需等待多久,便能被村民們“八擡大轎”送進去。

這次成為“人牲”,那黃貓妖花恐怕無法輕易將他從結界裏趕出來了。

謝升心想,他可是擁有千年修為的虎族,非尋常人能比擬的大妖,豈是一株長在荒郊野外的花草能及。

“那便這麽定了!”一個模樣威嚴的男人一掌拍在香案上,“這次的人牲就是他了!”

除了那少年以外,村民們紛紛鼓掌:“我們都聽村長的。”

“祭司老人,等您把他記錄在冊後,我們便會送人牲前往奪塵池沐浴洗身。”村長轉過身,指著謝升說,“把他連同祭臺搬走,關進後屋。”

兩個壯漢一同走到謝升面前,俯身一提就將他扛在了身上,謝升佯裝踢腿掙紮:“你們這是害人性命,總有一天會得到報應的,我恨不得將你們天打五雷轟!放我下來,我要回家,救命,這裏有妖怪!……”

謝升哭天喊地的聲音逐漸飄遠,那名清秀少年越聽臉色越是郁郁,就在這時,他像是怒急攻心般忽然喘氣起來,咳嗽不止:“咳咳……每年都讓神花吃這種為非作歹的惡人,毫無虔誠之心,你們就不怕神花降怒,今後再也不保佑我們的村子?咳咳!……”

一個與他一般年紀的少年搖搖頭:“烏為,你莫要成天揣度神花聖意。神花哪裏像你這般小家子氣,我勸你還是回家養病去,成為人牲這種事就別想了,再活一百年都輪不到你。”

名叫烏為的男子咳得更狠,頸部咳得青筋暴起,幾乎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,對面的少年趕緊攙扶住他:“你看你咳的,再發脾氣,如何活得到明年祭典?”

“韋傾,我不要你管。”烏為甩開他的手,彎著腰按住香案角,緩了好一會兒才說,“反正我都已經是半截身埋黃土的死人了,咳…在哪裏都是死,倒不如死得其所,被神花一口吞掉,能為村子帶來一整年的福澤,咳,……”

“你呀,你就做夢去吧。”韋傾氣惱,拂袖而去。

村人們都已離開,烏為站直身體望著人去樓空的祭廟,還有那掛在房梁下的破鬥笠。這時,他看到房頂上金光一閃,像是有什麽東西飄了過去。

三日後,鳶首祭祀日。

所有村民在祭司老人的帶領下齊齊走到鳶首後山的兩棵大樹前,等待投餵人牲的時機。

村中祭祀儀隊鑼鼓喧天,將這一處林蔭小道渲染得熱鬧非凡。

此處平日裏那些陰風怨氣仿佛也盡數消失了。

今日的謝升依然是五花大綁的模樣。他坐在一只巨大的檀木牌位上,臉色青蔫。

這三天裏村民輪流看管他,僅餵他一些蔬菜水果。作為一只老虎,哪裏能忍得了天天吃素。謝升曾想使法術逃脫片刻去村子裏殺兩只雞吃,但他難以說服自己為了區區一丁點口腹之欲就去偷搶食物。

這樣不好,還是吃葡萄吧。

他嚼著看守人餵到他嘴裏的紫葡萄,將一串葡萄皮悉數吐在了寫著“鳶首花神”的牌位上。

“沒得吃了。”看守的村民見他這副不尊重鳶首花的態度,眉眼淩厲道,“反正你也要死了。給你吃多浪費。”

謝升倒也不在意。等他忍辱負重進入結界為村民消滅這個禍害,除去食人花釋放在村民身上的攝魂妖法,這些村民自當會醒悟,到時對他賠禮道歉,感恩戴德。

謝升自認為心中的美好願景不久就將實現。

“快看!結界入口出現啦!”

村民紛紛仰頭望去,只見兩棵古樹頃刻之間消失無蹤,縱橫交錯的花葉墻如同手指一般迅速松開,與那日一般大小的漩渦再次重現,但不同的是,今日沒有狂風大作。入口間飄動著和煦的微風,將四周穿過枝葉的日光吹得斑駁搖晃。

敲鑼打鼓的村民停下了動作。全村人跪倒在地,虔誠地磕了三個響頭。

謝升對此嗤之以鼻。他將手從麻繩結中抽出來對著檀木排位砸了一拳。

“時辰已到。”祭司老人站在一顆怪石頂端,手指天空,仰頭大喊,“快將這歹惡之徒丟進後山入口。”

說罷,有兩個身材魁梧的村民便手拖謝升身下的巨大牌坊,毫不費力地將他扛到漩渦前,一把丟了進去。

祭司老人跪下來,顫顫巍巍地磕頭行禮,嘴上不斷念叨:“多謝鳶首神花庇佑,多謝鳶首神花庇佑,多謝鳶首神花庇佑……”

周圍人齊喊:“多謝鳶首神花庇佑……”

那漩渦中的花草綠葉做了一個波浪回旋,就像是舌頭在嘴中翻轉一圈的模樣。不過眨眼間,“蹭”得吐出來一個人來。

謝升還沒意識到發生什麽事便被一個重力砸在地面,屁股筆直落在堅硬的石塊上。他悶哼一聲,突如其來的痛意讓他憋紅了臉。

“不是他。”好似婉轉春風般溫柔的聲音從漩渦中吹了出來,“你們抓錯人了。今年的歹人不是他。”

就在這時,村頭踉蹌跑來一個小孩,他手上沾著血,嘴角破了皮,手背朝大汗淋漓的額頭上一抹,便被血水塗花臉。他嚎啕大哭著,嘴裏喊道:“嗚嗚!不好啦,嗚嗚……父親被人殺死了!家裏濺了好多血……嗚……!”

“這不是牛九家的孩子嗎?!乖乖,你家發生啥啦!”一個大嬸兒走過去蹲了下來,“你好好說,究竟怎麽了?”

小孩哇哇大哭:“我聽見、聽見有個男人讓我父母告訴他們村子的秘密,父親不從,那男人便一刀捅死了父親。嗚……娘親讓我從狗洞鉆出來,只有我一個人逃出魔爪,嗚嗚嗚……”

村民恍然大悟:“對啊!我說總覺得有人沒來,原來是今天沒看到牛九一家,看來他們家出事了!”

“走!咱們跟著牛九家的孩子去抓歹人!”

“趕緊把他抓回來獻給神花,不能讓這歹人在我們村裏胡作非為!”

被綁成麻花狀的謝升躺在路邊,就這麽看著浩浩蕩蕩的人群轉瞬間跑得無影無蹤。謝升坐起來,低頭輕吹一口氣,纏繞的麻繩便聽話地松了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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